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横空出世的大师与译者

1999-05-12 来源:中华读书报 罗新璋 我有话说

法国诗人马拉美说:“世上的事,最后归结为一本美丽的书。”在纪念巴尔扎克诞辰二百周年的时候,可套用一下这句话:巴尔扎克的世界,最后归结为一部精美的集子。雨果在巴尔扎克葬礼上就说过,巴尔扎克的全部著作汇成了一部书,那就是《人间喜剧》。

巴尔扎克自命要为法国社会作记录,通过刻画一个时代的两三千名出色人物,反映社会的全貌。“因为说到底,这两三千人就是一代人所涌现的典型,也是《人间喜剧》典型人物的总和。”巴尔扎克用如椽大笔,描绘喜剧人间,像现实世界一样,从上流社会到社会底层,写身分不同的贵族命妇、部长大臣、形形色色的老板、跑街、银行家、高利贷者,不同类型的法官、律师、神甫、医生、作家、画家、音乐家、收藏家,各种人物,应有尽有,据巴学教皇(Le pape des Balzaciens)马赛尔·蒲德隆统计,共写了二千四百七十二人,三百六十行几乎都有,但细想一下,似乎缺了翻译家这一行;而缺了翻译家,《人间喜剧》就不会有中文版,巴尔扎尔在我国就不会广为人知。不过,翻译家(Le traducteus)这个词,记得在巴尔扎克作品里至少出现过一次。《逐客还乡》这个短篇,讲到神修神学博士,演绎天主教教义,宣讲的效果,借用佛教术语来说,真是天花乱坠,讲完时教堂的彩色玻璃正好射来一道阳光,在他身上金光普照,给信徒超凡入圣的印象。神学博士为表示谦卑,说:“我是谁?我不过是区区一名翻译者,只翻译了圣徒行述中的一行文字。”此处traducteur(翻译者),从上下文看,实际是interpretateur(诠释者)之意,跟我们说的从甲国文字译成乙国文字的翻译家还不一样。

巴尔扎克因为要写的人物太多,可以忽略翻译家,我们能够理解和宽容,因翻译家说到底没什么了不起,虽然要做一个合格的翻译家也不容易,但翻译家并没忽略巴尔扎克。中国近代外国文学翻译的开山祖师林纾,在一九一五年就出过一本巴尔扎克中短篇集《哀吹集》。嗣后,到一九四九年,共出有巴尔扎克翻译作品二十二种,译者计有:钟宪民、白冷、徐霞村、蒋怀青、盛成、黎烈文、穆木天、高名凯、傅雷、韩云波、罗塞、诸侯、陈原等十几位。译得最多的,是高名凯,解放前后合计译出二十几本巴尔扎克小说;成就最高的,要数傅雷。经过比较、研究,读书界和出版界比较认可傅雷的翻译,觉得他把巴尔扎克翻译推进到一个新的水平,新的境界,与原作相仿佛。傅雷是怎样的翻译家,怎么给他定位呢?本世纪初,康有为诗云:“译才并世数严林”;本世纪中叶,外国文学翻译二大家,似宜推朱生豪与傅雷。诚如人文版《全集》总序而言:“如果说中国人首先是通过朱生豪先生了解了莎士比亚,那么也可以说,中国人首先是通过傅雷先生了解了巴尔扎克。”

傅雷先生最可敬佩的,是敬业精神,治学严谨,一丝不苟,把翻译视为神圣的文艺事业。他每天都有严格的纯工作时间。解放前住吕班路巴黎新村,一楼会客,二楼卧室,三楼是书房,他整天高踞在楼顶,杂事都由女佣和夫人代他打发掉,万一下楼见客,影响了译事进程,必于晚间或星期天补回。把自己的本份工作,做好自己的本份工作,放在第一位。他是全身心放在翻译上的,“无奈一本书上了手,简直寝食不安,有时连打中觉也在梦中推敲字句。”傅聪回忆道:“当我们小的时候,碰到他工作不顺利,我们也跟着遭殃。为了推敲一个字,他睡不着,吃不好,而且脾气很坏,好像我们都欠了他似的。”用志不分,乃凝于神,集中注意,在??昧昧的寻索中,有时才会豁然开朗。古人说,“书痴者文必工,艺痴者技必良。”这么用心,只要不是白痴,焉能译不好。傅雷的翻译,是“技必良”的翻译;后学从中偷得一二法,就可受用无穷。从《傅雷家书》可看出,他对事物不是停留在表面,而喜欢探索个道理——事中求理。做右派后种玫瑰,他都要总结些经验出来,不要说翻译是他的本行。他像姚?说的,“技之精者必近道”,技进于道,悟出“以效果而论,翻译应当像临画,所求的不在形似而在神似。”(《高老头·重译本序》)像先生那样在实践和理论两方面均有建树,在翻译家中也不多见。“业精于勤,荒于嬉;行成于思,毁于随。”傅雷之于翻译,正是由敬业,而达于精通。

其次,关于原作和译作,也有他自己独得之见。关于原作,他说,“选择原作好比交朋友,有的人始终与我格格不入,那就不必勉强;有的人与我一见如故,甚至相见恨晚。但即使对一见如故的朋友,也非一朝一夕可能真切了解。”一九三八年,正在译《约翰·克利斯朵夫》的时候,傅雷就有意译巴尔扎克了。待作了长期准备,译了二百万字,翻译由学徒阶段进入成熟时期,他才把主要精力放在译巴尔扎克上。关于译作,他说:“理想的译文仿佛是原作者的中文写作。”把原作者比作朋友,把译者视若原作者的代言人。既不拜倒在原作前,也不奴事原作者。他在谈翻译经验的文章里说:“我不能因为能力薄弱而降低对自己的要求。艺术的高峰是客观的存在,决不会原谅我的渺小而来迁就我。”但在致林以亮的私人信件里说得比较坦率:“我的经验,译巴尔扎克,虽不注意原作风格,结果仍与巴尔扎克面目相去不远。只要笔锋常带情感,文章有气势,就可说尽了一大半巴氏的文体能事。”可见他对译巴尔扎克还是比较有把握的。现代诠释学认为:翻译中的理解过程,就是译者与原作者的对话过程。我们今天来评价,可说傅译巴尔扎克,达到译坛巨匠与文学大师之间对话的水平。从实际成绩来说,傅译无愧于原作,傅译巴尔扎克好过于傅译罗曼·罗兰,巴尔扎克文笔的气势,尤其在他译的《邦斯舅舅》里,基本上传达了出来,巴尔扎克的俏皮幽默,大多也能曲达以出,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訾之处。我们知道巴尔扎克文风比较粗豪,有些连载小说为照顾读者趣味,同时被文人认为破坏了文学的“高雅情趣”,圣勃甫更责难巴尔扎克作品代表着一种“堕落的风格”。讲究文笔的法朗士,对巴尔扎克表示了宽容大度,说“他是神,你若责备他有时粗糙,他的信徒会回答:创造一个世界不能过分精巧。”巴尔扎克大刀阔斧,要辟立千姿百态的人物画廊,来不及精雕细琢,这部分文字工作,傅雷在他宁静的书房里越俎代庖,把粗糙变得雅致。艺术本来就应精雅一点,粗鄙未必就一定好。

傅雷译了十几部巴尔扎克作品,虽然是巴尔扎克的主要作品,但总究不是全部。只相当于巴尔扎克全部作品的四五分之一。“孔子没而大道微。”译巴尔扎克有两难:一是作品本身难度较大,二是巴著中译起点较高。傅译不仅在法语界,横向比,较之英美德俄文学翻译,也算上乘。翻译巴尔扎克方面,傅译起了先导作用,也起了示范作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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